文：海倫・麥克唐納（Helen Macdonald）
是向晚行自興旺豬非豬
我一頭霧水。一道鐵絲刺網做的飛顛森矮籬笆上，有歐洲栗樹的由漫野豬枝葉遮蔭，我和男友站在籬笆旁邊。步的不列秋天的林裡森林一片靜謐，微風靜靜拂過頭上的繁衍樹葉，歐亞鴝在冬青樹叢之間發出滴水似的這還叫聲。
我們在等什麼呢？我不是數百很確定，就連我為什麼在這裡，年來我也不太確定。頭遭那個男孩說要帶我去看一樣東西，向晚行自興旺我在樹林裡一定沒見過，飛顛森我聽了半信半疑，由漫野豬但還是步的不列跟著來了。他先吹了聲口哨，林裡大喊幾聲，又再吹幾聲口哨。什麼事也沒發生。但接著就出現了：突如其來的匆匆一瞬間，大約六十到七十公尺外，有東西從兩棵樹之間飛快經過。然後我看到了。野豬，是野豬。
當年我去電影院看《侏儸紀公園》（Jurassic Park），發生一件始料未及的事。第一頭恐龍現身大銀幕時，我的胸口感受到一股希望的重壓，眼眶不由自主湧出淚水。太神奇了，從小到處得見的圖像竟然活了過來。此刻發生的事也很類似，感動程度不亞於前。我平生看過那麼多野豬的圖像：古希臘陶甕上背似剃刀的野獸、十六世紀的木雕、二十一世紀的獵人扛著獵槍跪在戰利品旁的照片、我的希臘神話書上墨水畫風的厄律曼托斯野豬【譯註】。有些動物因為誕生自幻想而富有神話色彩，例如蛇尾雞（basilisk）、龍 、獨角獸。
也有一些動物，曾經同樣深具神話意涵，只是因為長久以來太頻繁出現在人類周遭，早期蘊含的意義已被新的意義給取代，比如獅、虎、獵豹、花豹、熊，皆被賦予了現代傳說。對我來說，野豬依然存在於古老的故事中，依然是個象徵，依然傳達豐富奇特的意義。而現在眼前就有一頭野豬，經男孩召喚來到了現實世界。
猛然一看覺得熟悉，但這頭生物和我預想的不太一樣。聳肩威嚇的模樣像狒狒，蠻力和棕黑色毛皮像一頭熊，可是其實跟熊很不像。最令我訝異的是，牠名叫野豬卻一點也不像豬。這頭野獸是肌肉、鬃毛與重量的奇妙結合，見牠小步跑向我們，我忍不住轉過頭，驚訝地對男孩說：「牠一點也不像豬！」男孩得意洋洋咧嘴一笑說：「對吧，真的不像豬。」
自由漫步的野豬，在不列顛的森林裡繁衍興旺，這還是數百年以來頭一遭。牠們是畜產動物逃出圈養或經人刻意放生後生下的後代。野豬適應力強又有韌性，包括在歐陸各地，乃至距離此物種模式分布區域十分遙遠的地方，數量都在持續上升。從英國到日本，野豬遍布整個歐亞大陸。一八九○年代，野豬首度被引進美國新罕布夏州，此後直到現在，全美至少有四十五個州報導過貌似野豬的野生豬隻現蹤。
至於英國，野豬在薩塞克斯郡、肯特郡、格洛斯特郡的迪恩森林（Forest of Dean）都有據點。迪恩森林是一片古老的狩獵保留地，電影《星際大戰：原力覺醒》（The Force Awakens）曾在此取景拍攝外星球的場景。二○○四年，六十頭農場飼養的野豬遭人偷偷非法棄置於森林裡；十一年後，夜間生物熱像儀調查發現，該地野豬的族群數量已經成長至破千隻。
好幾年前，我住在迪恩森林附近，幾度到林中尋找野豬。動機不單是自然史引發的好奇心，野豬的存在，也讓我覺得自己彷彿踏入某座古老的蠻荒森林。我一次也沒見著牠們，但確實發現牠們留下的蹤跡：林徑上和路邊的雜草間，處處有野豬掘地覓食挖開的地面與深而長的槽痕。野豬是地景工程師，能夠改變森林的生態環境。牠們平時打滾的泥穴，雨後注滿雨水，便成為蜻蜓幼蟲活躍的池塘；種籽和刺果黏附在牠們的毛皮上，便能散播到更遠處；牠們翻挖森林土層的習性，也造就了林地植物群落的多樣性。
我散步經過的森林有野豬棲息，知道這件事，也為英格蘭鄉間增添了一種新鮮又稀奇的可能性，叫作危險。野豬也有凶猛的時候，尤其是剛產仔的母豬為了保護幼崽，常會撞、攻擊闖入地盤的人。自從野豬重回迪恩森林後，經常傳出健行民眾遭到追逐、狗被獠牙刺傷、馬在熟悉的路上突然緊張不安的報導。我走在林間，也發覺自己跟以往相比，會格外提高警覺，留意周圍景物，時不時繃起神經，傾聽風吹草動，環顧樹叢間是否有細微的動靜。
森林變成蠻荒之地，但從某方面來說，這樣其實也正常多了，因為人類與危險野生動物之間的衝突在世界各地仍所在多有，在印度和非洲有大象踐踏莊稼，在美國佛羅里達州有鱷魚吞食寵物狗。只是在英國，灰狼、棕熊、猞猁和野豬很久以前就被獵捕至滅絕，所以我們遺忘了這種感覺。
我在圍籬旁見到的那頭野豬並不算威脅。牠是有人豢養的野豬，當地一名獵場看守人連同牠一共養了幾頭，全都牢靠地關在鐵絲網內。但是看到牠，我仍不禁深刻反省自己在這世界上的定位。這隻動物，是從我大學時代讀的中世紀文學裡奔竄出來的半傳說神獸，是古敘事詩《高文騎士與綠爵士》（Sir Gawain and the Green Knight）和馬洛禮（Thomas Malory）的《亞瑟王之死》（Le Morte d’Arthur）故事中被追捕的獵物，是以凶暴蠻力聞名的強悍生物。野豬在中世紀傳說被奉為男子氣概的考驗，狩獵野豬能測試一個人的耐力和膽識。第一次見到某種動物，我們總會預期牠和過往聽聞的故事裡的形象相同。但兩者永遠、永遠存在著差距。野豬依然令我驚奇。動物們都是。
